鹤城初秋,晴空万里。
金灿灿的阳光洒满別墅院中。
喷泉水池里的锦鲤在白玉雕像脚下欢快地游弋。
晚桂正喷著香,甜丝丝的气息混著风里的暖意,往人骨头缝里直钻。
鹤城名流正齐聚客厅,参加江和德总里独生女的百日宴。
江和德之妻罗竹君是罗正新大帅的三妹,两人结婚十几年,失了好几个孩子,终於在罗竹君三十五岁这一年,歷经千辛万险,生下一个女儿。
好不容易才得女,百日宴自然不能含糊。
在罗竹君的坚持下,总里府一改往日做事低调的作风,將生日宴办得声势浩大,鹤城史无前例。
罗大帅作为舅舅,特地前来坐镇。
他那些幕僚,自然也是纷纷来祝贺。
大厅里四壁嵌著镜面,將宾客们的衣香鬢影映得重重叠叠。
穿燕尾服的乐队在角落奏著温馨柔和的曲子。
长桌上摆著九层的奶油蛋糕。
顶层的塑天使沾著金粉,翅膀上的碎钻隨乐声轻轻颤。
旁边堆著小山似的银质餐具。
罗大帅坐在上首的紫檀木椅上,指间的雪茄燃著裊裊青烟,目光扫过满堂宾客时,眼角的笑纹里都盛著喜色。
“江总里、江夫人携千金到 ——” 司仪的嗓门刚落,宾客们便纷纷起身迎接。
被邀请来的几家报社记者的相机快门声 “咔嚓” 连成一片。
罗竹君穿著藕荷色的苏绣旗袍,领口別著拇指大的珍珠別针,怀里抱的女婴穿了件粉色的蕾丝裙,裹在粉色襁褓里。
江和德一身笔挺的西装,扶著妻子的腰缓步走过人群。
只见那女婴长得白白净净,大眼睛长睫毛,两颗葡萄似的大黑眼珠,头髮乌黑,看起来確实非常可爱。
眾人眼中不由得带了喜爱之情。
江氏夫妇缓缓走过宾客,让宾客们去看女儿。
……
听著宾客们对女儿的夸讚,罗竹君一脸骄傲与欣喜,眼中对女儿的爱要溢出来一般。
“这小模样,真是粉雕玉琢!” 站在前排的张厅长夫人率先夸道,“你看这睫毛,比洋娃娃还长!”
“就是啊,真漂亮呢!”
“长大一定是个美人胚子!”
旁边的李部长也跟著附和,“眼睛像罗大帅,这股精气神,將来定是鹤城的翘楚!”
有人道:“外甥隨舅嘛!”
罗正新哈哈大笑,扬手示意侍从呈上礼盒。
锦盒打开,满室的光仿佛都被吸了进去。
那套钻石首饰工艺复杂,主钻硕大,项链的链身缀著密密麻麻的细钻,耳环上的水滴形钻石更是晃得人睁不开眼。
“这是我给外甥的百日礼,” 罗大帅声音洪亮,笑容和蔼,“保她这辈子珠光宝气,无灾无难!”
他的二妹罗友梅所送的金饰紧接著被捧上来。
只见紫檀木托盘里铺著红绒布,金项链的链扣上鏨著 “长命百岁” 的纹样,手鐲的內壁刻著缠枝莲,沉甸甸的金器叠在一起,泛著沉甸甸的富贵气。
罗友梅道:“我祝我外甥金光闪闪,一辈子享荣华富贵!”
宾客们的惊嘆声此起彼伏,眼里的艷羡藏都藏不住。
当承恩寺的大师捻著佛珠走过来时,喧闹声陡然静了些。
原来是总里府特地请了承恩寺大师前来为孩子度化祝福。
那罗竹君用生命换得这么一个女儿,视作珍宝,恨不得能將这世上所有美好都给她。
女儿百日宴,她不仅买下整个版面登报祝福,就取个名字,反反覆覆,觉得什么名字都配不上宝贝女儿。
至今连乳名都没起上,便希望大师將大名和乳名一次赐了。
大师取过柳叶沾了净水,往女婴额心一点。
那孩子竟不怕生,睁著乌溜溜的大眼睛望著他,小巴掌还攥著罗竹君的衣襟。
大师问:“夫人对江小姐可有什么期盼?”
罗竹君毫不犹豫地道:“唯盼她一生平安喜乐。”
大师拈鬚笑了笑,“为父母者,莫不如此期盼。”
他略一思索,声音缓慢而慈祥:“將无恙,来可期。就叫『江无漾』,乳名『期期』。江总里,夫人,你们看怎么样?”
罗竹君低声念著:“江无漾,將无恙,期期。”
她激动地道:“多谢大师,我很喜欢!”
她对怀中的婴儿说道:“期期,你的大名叫江无漾。意思是无病无灾,平平安安长大。”
话音未落,院外的礼炮 “砰砰” 炸开,九十九道金红相间的光焰在晴空里绽放,將云层染成了彩霞色。
……
大厅中的宴会还在进行,隔壁书房內,两个身影正坐在一起抽菸。
罗正新弹了弹菸灰,看著江和德鬢角的白髮,嘆口气道:“老弟,实在对不住。等过两年,竹君身体恢復了,我去劝她。竹君明事理,会同意纳妾的。”
江和德笑了笑,碾灭菸蒂道:“孩子健康就好,其余的,隨缘吧。现在让竹君恢復身体最重要。”
罗正新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,“谢谢你对竹君的理解。”
他心中更愧疚了。
江和德是他的得力幕僚,替他运营著所有琐事,是他不可或缺的左右手之一。
两人又是姻亲,关係牢固非他人可比。
只是他这三妹身体亏损,生这外甥女时情况凶险,將子宫除掉才保住性命,以后是不能再生育的了。
而江和德又是三代单传。
他夫妻二人十几年没生出孩子来,江和德也並未有过怨言,因此当罗正新知道三妹再次怀孕时,无比希望是个男孩,如此以后不必再冒险生了,江家也有后了。
谁料竟是个女婴。
……
十五载光阴弹指而过。
鹤城的秋日依旧爽朗。
金箔般的阳光铺满总里府的庭院,將喷泉池里的白玉雕像镀得发亮。
当年那株晚桂已长得合抱粗,细碎的金蕊簌簌落在白石板路上,香得连风都带著蜜意。
拱门上缀满了水晶与鲜,空中飘著各式的彩色气球。
穿银灰色燕尾服的乐队在雕迴廊下奏著流行乐,宴会厅比十五年前更显奢华。
穹顶的水晶灯换了新样式,灯光一照便似落了满室星辰。
长桌摆成月牙形,铺著象牙白的蕾丝桌布,每只银盘里都堆著冰镇的荔枝与车厘子,冰桶里是满满的冰淇淋,侍者们托著银塔穿梭。
江无漾站在宴会厅入口的剎那,全场的乐声都慢了半拍。
连穹顶的水晶灯都似是为她暗了暗。
十五岁的少女正值豆蔻梢头,生的白皙貌美,身姿如雨后新竹。
纤穠合度的曲线被月白色高定礼服勾勒得恰到好处,裙裾上九百九十九颗碎钻隨著她的步履流转,走起路来全身都曳著粼粼波光。
头顶的水晶王冠上坠著一颗纯净的蓝宝石,垂在额前,与那双水盈盈的杏眼呼应,更显得肌肤如雪,眉目如画。
她笑起来时唇角梨涡深深,乌眸中盛著光,既有千金大小姐的矜贵,又有少女的娇憨和纯真。
整个人高贵,优雅,纯洁。
见者无不讚嘆:她天生就该被这满室的流光溢彩捧著,做这场奢华盛宴里最耀眼的星。
“我们无漾,真是仙女下凡呢!” 姨妈罗友梅拉著她的手,怎么看都看不够。
忍不住在她洁白无瑕的脸颊上亲了一口。
江无漾抿唇而笑。
姨妈就是这样的。
从小就爱抱她亲她。
罗正新今天穿了身银灰色西装,胸前別著枚红宝石徽章,看得出是精心打扮来的,跟罗友梅一起站在江无漾的两侧,一左一右地搂著宝贝外甥女。
“无漾,十五岁是大人啦!过两年就要出嫁啦!”说著,罗正新笑著往宋彬儒的方向看了看。
他所看的年轻男子身姿挺拔如松,领结打得一丝不苟,上头绣著闪亮的暗纹,与江无漾礼服上的碎钻遥遥相映,像是精心调配过的默契。
他生得剑眉星目,下頜线清晰利落,透著青年人特有的英气,此时正温柔凝望著江无漾,眼中带著脉脉的情意。
江无漾与他对视,而后羞涩地一笑。
罗正新哈哈大笑,又道:“都成人了,该戴点像样的首饰了。”
说著,他让人呈上锦盒。
里面是条铂金钻石链,中间的主钻是颗难得一见的粉钻,足有鸽卵大。
现场所有人都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大的粉钻。
宾客们的祝福声浪似潮水般涌来,相机快门 “咔嚓” 不停。
“这是从非洲买来的,喜欢吗?”罗正新搂著江无漾问。
“喜欢。谢谢舅舅。”江无漾朝舅舅甜美地笑。
舅舅喜欢送她钻石。
她这里已经有许多套钻石首饰了。
宋彬儒望著她的眼神像揉了蜜,手里捧著个丝绒盒子:“猜猜我给你带了什么?”
“项链?”江无漾笑著打开,里面果然躺著条珍珠项链。
每颗珠子都很圆,蕴著温润的光,没有丁点瑕疵。
这是宋彬儒托南洋的朋友挑了好几日才挑来的极品。
“喜欢吗?”宋彬儒问。
“喜欢。”江无漾略羞涩地笑,唇角的小梨涡深深。
宋彬儒的眼神变深了些,柔声道:“我给你戴上。”
“好。”
宋彬儒绕到她身后,修长的手指在她细长的后颈处动了几下,帮她戴好了项链。
她后颈白皙细腻,散著少女的清香,让他有种要亲下去的衝动。
他喉结动了动,克制住自己,拉起她的手,在她手上轻轻一吻。
“哇偶——”
年轻宾客们纷纷起鬨,祝福。
宋彬儒牵著江无漾的手,两人十指交叉。
面对宾客,两人既大大方方,那幸福笑意中又带了一点年轻人的羞涩。
江无漾一一頷首道谢,目光掠过人群,落在队首的母亲身上时笑靨更盛。
母亲罗竹君身体一直不好,大部分时间需臥床休息,已持续了很长时间。
今日她气色比往日好了太多,正扶著侍女的手朝她点头,眼里的温柔清晰可见。
“爸爸呢?” 收完一圈礼物,江无漾忽然发现身边少了个人。
罗竹君脸上的笑意淡了些,她抬手替女儿理了理王冠,“你爸爸临时有公务,去书房打电话了。”
江无漾有一点小小的不开心,“我还在等著爸爸的礼物呢!”
此时的偏厅里,江和德的秘书杜丽正生著闷气。
江和德去哄她,她將肩一扭,躲了过去。
“继宗今年都十岁了,你给他过过一次这样的生日吗?” 杜丽语气中满是怨懟,“他不是你江和德的亲儿子?”
江和德指节捏著眉心,哄道:“无漾是罗家的外甥女,大办是给足罗家面子。继宗生日我自然记著,到时候请些亲近的朋友,安安静静不好吗?”
“我不管!” 杜丽將身子一扭,“今年必须大办!要请乐队,请记者,请鹤城的名流!不能比今天的差!这么多年我忍也就忍了,现在继宗十岁了!你若不答应,我就带著继宗回乡下,让他跟我姓杜!”
……
表哥表姐们和朋友们围著江无漾,让她切蛋糕,她很快就忘了父亲不在场的那丝不开心。
九层的奶油蛋糕上立著个水晶人偶,眉眼竟与她有七分像。
亲朋好友们高声唱著生日歌,让她闭目许愿。
她弯唇,闭上眼许愿,长睫在水晶灯下投下浅浅的影。
第一条愿望便是,希望妈妈早些康復,再陪她一百年。
宋彬儒递来一杯香檳,笑著祝她生日快乐。
江无漾接过酒杯,望著满室的流光溢彩,看著身边的亲人与朋友,觉得自己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人。
父亲母亲都深爱著自己,舅舅,姨妈也將她当做宝贝,未婚夫彬儒很疼爱她。
亲朋好友们都环绕四周,关心她,祝福她。
水晶王冠在头顶闪著光,像个沉甸甸的美梦。
少女立在奢华盛宴的中央,眸中含光,笑靨如。
她希望,这个幸福美梦能一直持续。
……
热闹的宴会还在继续。
江无漾和宋彬儒偷空跑出来,坐在后院的铁质长椅上说私密话。
“彬儒哥哥,我今天好幸福呀。”江无漾情不自禁地说。
她的声音像浸了蜜,乌眸里盛著漫天星光,脸颊泛著粉嘟嘟的晕,像两朵被晚风拂开的桃。
宋彬儒低头看著她,眼底的温柔几乎要溢出来。
他忍不住在她粉色脸颊上亲了一口:“我希望以后的日子,你能一直都这么幸福。”
江无漾偎在他怀中,开心地笑。
宋彬儒逗她道:“你过的日子连一丝烦恼都没有,说出去让人羡慕嫉妒呢!”
江无漾想了想,仰首小脸反驳他:“我有烦恼。”
宋彬儒的看著怀中那双纯净的水眸,捏了把她软软的腮,“什么烦恼?”
江无漾一板一眼地道:“我的朋友都有兄弟姐妹,只有我没有。我好希望爸妈能给我生个弟弟,既能保护我,又听我的话。我十分羡慕那些有弟弟的朋友。”
“可是我妈生完我之后身体不好,所以一直没能实现这个愿望。”
宋彬儒的眼神微微一滯,隨即搂紧了她,下巴抵在她发顶,“独生女不好么?我们期期是独一无二的,拥有江伯伯和罗阿姨的所有疼爱,是整个鹤城最金贵的大小姐。”
江无漾笑了笑道:“我只是想想罢了。若让我妈冒险再去生个弟弟,我是不会同意的。我还是想让我妈身体好好的,陪我一辈子。”
宋彬儒低笑出声,笑她:“让阿姨陪一辈子,你不嫁我了?”
江无漾羞涩一笑:“我带著我妈妈跟你结婚。”
“都这么大了,还捻著妈妈的衣角,羞!”宋彬儒刮她鼻子。
“哼。我就是妈妈的大宝贝,我想一辈子黏著我妈!”江无漾轻轻噘嘴,“你同不同意?不同意就不嫁给你了。”
宋彬儒捉住她的手腕,將她往怀里带了带,声音里满是宠溺,“我无条件同意!让我赘进来都行!”
两人的笑声在园里盪开。
笑声渐止,宋彬儒轻抚著她的脸颊,在她唇上落下一吻,“期期,你今天好美。”
她脸上的肌肤滑嫩柔软,他都不敢太用力。
“可你今天没大看我。”江无漾微微嘟起了嘴。
宋彬儒低声笑道:“我是怕多看一眼,就要控制不住自己了。”
少女的脸上有了喜色。
青年將少女拥入怀中,轻轻吻下来。
少女顺从地偎在他怀中,勾住他的脖子,闭目,仰首。
两人唇舌交缠。
少女的气息又甜又香,嘴唇软软嫩嫩。
亲了一会,青年鬆开她,呼吸节奏已大乱,哑声道:“期期,不能再靠近我了。我要缓一会。”
江无漾抿唇偷笑。
她就爱在这个时候逗宋彬儒,偏偏又贴上去,“彬儒哥哥,你好可怜哦。”
她温软的身子靠过来,宋彬儒怕出丑,“霍”地站起来,气息不匀地道:“我去前厅看一看。”
看著他那落荒而逃的身影,江无漾掩唇直笑。
宋彬儒刚到前厅,就被侍女叫了过去,说是总里夫人罗竹君找他。
罗竹君已回到了臥室,在床上躺著,气色灰败,与方才女儿生日宴上的形象大不相同。
今日是女儿的十五岁生日,她想给女儿一个完整的十五岁生日宴,方才在宴会上用尽所有的意志力克制住疼痛,才坚持完那一会。
“罗阿姨。”宋彬儒进来,礼貌地唤了声。
“彬儒,坐。”罗竹君示意她身旁的椅子。
罗竹君的状態一眼就能看出不好,宋彬儒不由得揪心,“阿姨,上次出院时,不是说这个月需要再去一次吗?您什么时候去?”
“不必去了。”罗竹君苦笑了一下,“彬儒,我时日不多了,叫你来,是想叮嘱你几件事。”
宋彬儒作为医生,一直知道罗阿姨的病情,其实从医学上来说,挺到今年已是用昂贵药品硬生生维繫下来的结果。
但听到罗阿姨自己这么说,他心中既不忍又难过,神色凝重道:“阿姨,什么事,您说。”
“我不放心期期。”罗竹君眼中很快有了泪光,“她迟早会知道杜丽的事。这孩子外柔內刚,有时候认死理,我怕她到时候跟她爸闹得不好看,吃亏的还是她。到时候,你一定帮我劝著她,不要太刚烈,先保证好自己。”
“好,我知道的。我会保护好期期的。”
“还有一件事,期期很单纯,从小到大被我们保护得很好。你以后一定好好待她。即便她有什么做的不好的,看在我的份上,你姨夫罗大帅的份上,一定对她有耐心,呵护她,不要伤害她,好不好?”
“好。阿姨,我会一心一意对期期的。不让她吃苦,更不会让她流泪。让她婚后日子跟婚前一样无忧无虑。”
罗竹君点了点头,似是放心了一些。
她知道自己的生命在急速流逝,不能陪伴女儿长大了。
所幸,女儿已有了未婚夫。
未婚夫宋彬儒是大嫂罗夫人的亲外甥,自小丧父,跟著母亲借住在大帅府长大,知根知底,品行端正,对期期十分疼爱。
將女儿託付给他,她是放心的。
……
七日后,罗竹君去世。
四个月后。
鹤城一处別院中,宾客聚集,正在为江和德的十岁幼子江继宗庆祝生日。
门口的风铃 “叮铃” 作响,一道白色身影逆著光走进来。
银白色的旗袍裹著窈窕的身姿,领口別著朵白菊,柔美的眉眼间带了分冷意。
正是江无漾。
乐队的旋律戛然而止,满厅的喧闹像被掐断了喉咙。
江和德脸上的笑僵住。
杜丽穿著一身火红色的洋装,正被眾人围著道贺,见江无漾进来,嘴角的弧度猛地绷紧,再也笑不出来。
坐在主位上的的罗正新也无比尷尬,举著酒杯,一时不知该怎么安抚外甥女。
江无漾的目光掠过人群,看到气球拱门上的“江继宗”这三个字时,鼻子一酸,心仿佛被狠狠刺了一刀。
继宗。
难道她不是吗?
她的妈妈才过世四个月,爸爸就大张旗鼓地为私生子举办生日宴会。
她的舅舅,也来了。
在场的宾客,很多都参加过她十五岁的生日宴,向她真心祝贺过,说“无漾是鹤城最幸福的姑娘”。
江和德见女儿不请自来,当著这么多同僚和下属的面,生怕场面尷尬,先开口,將这荒唐的一切说得合情合理,“无漾,今天是你弟弟继宗生日。”
江无漾浅淡地笑,望了眼杜丽后,问父亲:“爸,总里府未办仪式,她没有给我妈奉茶,所以她不是妾侍。”
杜丽的脸 “腾” 地红了,刚要反驳,就被江无漾接下来的话堵得哑口无言:“那她只能算是情人。”
江无漾又望了眼气球拱门,声音柔和,“今天的標语,应该再加上三个字:『私生子』。”
她顿了顿,目光平静地过脸色铁青的杜丽,“私生子江继宗。”
这把杜丽气得脸发紫,尖声道:“江大小姐,我知道您高贵!可继宗是和德唯一的儿子!是江家的根!”
江无漾微微一笑,走上台。
她身姿挺拔,气质高贵,举手投足间都带有一股高门大户沉淀出来的矜贵与威仪。
杜丽被她眼中的寒意逼得后退两步,悻悻地缩到人群后。
台上摆著个十层的奶油蛋糕,每一层都缀著新鲜的水果和霜,插著十支明晃晃的蜡烛。
江无漾伸出手,指尖轻轻握住蛋糕的托盘。
在眾人的注目中,她抿唇淡笑,鬆开了手。
“砰” 的一声闷响,精美的蛋糕摔在地上,奶油溅得到处都是,像一滩丑陋的烂泥。
江继宗 “哇” 地哭了出来,委屈地扑向杜丽怀里。
江和德脸色涨红,生平第一次对女儿喝道:“无漾,你先回去!”
江无漾脸上的笑意丝毫未变,她转过身,目光直直望向父亲,“谁都可以,唯独她不可以。因为她伤害了我妈妈。”
杜丽气得几乎要晕厥过去,却又不敢说什么。
整个鹤城谁不知道,江无漾是罗正新放在心尖上的外甥女,別说她只是个没名没分的情人,就是正经娶进门的姨太,也得让她三分。
何况,今日罗大帅正在场。
江无漾走下台,高跟鞋踩过地上的奶油,留下一个个清晰的脚印。
她没有再看任何人,径直朝著门口走去。
罗正新追了出去。
“期期!”
江无漾转首。
只剩了舅舅跟她相对时,方才在厅內强撑的镇定轰然崩塌,只剩下满腹的委屈与愤怒,所有的情绪都爭先恐后地涌了出来。
她忍不住哽咽道:“舅舅,你太令我失望了!你是以什么身份参加这个生日宴的?你考虑过我和我妈妈吗?”
说著,她的泪止不住地往下流。
罗正新深吸口气,眼眶里似也有了阵热意,他往天看了看,试图压住那阵酸意,“你妈妈是我最爱的三妹,你也是我最爱的外甥,这些年舅舅待你如何你心里清楚。可你爸爸他,也是舅舅的左膀右臂,替舅舅打理著一切事务。可以说,没有你爸爸,舅舅这里也不会如此安稳。我夹在中间,难啊!”
罗正新从怀中掏出块手帕递过去,却被江无漾避开了。
他看著她通红的眼眶,声音里带著恳切,“我希望你也能理解你爸爸。江家三代单传,你妈妈生你后就不能再孕,这些年你爸爸待她如何,你都看在眼里,他从未有过半句怨言,更没敢刺激过她。其实……你妈妈早就知道杜丽的存在了。”
“知道了又如何?就该忍著吗?”江无漾淒楚地笑,“我做不到像你们一样,揣著明白装糊涂。你们所有人,都是伤害我妈妈的凶手!”
罗正新眼中的疼惜更甚,嘆道:“这个世界不是非黑即白。为难他们,也是为难你自己。有舅舅在,没人敢挑衅你在江家的地位。別伤心了,好不好?”
江无漾流著泪道:“说到底,还只是因为我是女孩。我为我妈妈感到不值!她就不该冒著风险生下我,替江和德延续香火!”
“你们太令我失望了!”
她转身离开,无视后面罗正新的呼喊。
身后的喧闹渐渐远去,只剩了她胸腔里那阵压抑不住的、几乎要將她撕裂的疼痛。
从跨出这扇门开始,那个活在蜜罐里的江无漾,就彻底没了。
她没有再回总里府,收拾行李,去了夷山脚下的別苑。
这里是妈妈生前最爱的地方。
妈妈爱竹子,后面是大片竹林,所以让人在这里修建了一处度假別苑。
妈妈的骨灰也葬在这里。
她现在也终於明白,妈妈为什么不愿葬在江家的墓群中了。
越想,那伤痛越重,打电话给宋彬儒,却一直没有打通。
前些日子寧州虞市裴氏那边发生了动乱,也波及到了孙盛德和罗正新与裴氏的交界处。
一连数日,交界处交火不断。
宋彬儒去了交界处的战地医院救助伤者,已经许久没回来了,与他联繫也不太容易。
所幸,今日第二次打的时候终於通了。
一听到那边的熟悉声音,江无漾就忍不住哭了起来。
宋彬儒不禁惊慌,一连串地问:“期期,怎么了?”
江无漾是父母的掌中宝,是罗大帅和罗姨母的心头肉,从小到大想要的无有得不到的。
她永远都是开心的,从没见她哭过。
江无漾哭著跟他说了昨日的事。
那边沉默了片刻,道:“期期,这已无法改变了,你不要鬱结於心,与自己过不去。將江总里惹恼了,父女关係弄差了,对你没有好处。反而让那边得利。”
听宋彬儒毫不意外的样子,江无漾的心沉了下去,不可置信地问:“你也早就知道,是不是?”
宋彬儒难堪地道:“是。但是期期,我知道,我沉默,並不代表我赞同。我绝不会是那种人。我只是不想破坏你的快乐生活。相信其他人也是。”
“只有我不知道……”江无漾喃喃地说。
所有人都知道,只有她不知。
来参加她十五岁生日宴的那些人,用饱含艷羡的目光將祝福送给她这个江家的“独生女”后,又去了江继宗的生日宴,向江家唯一的儿子送去终於有人传宗接代的祝福。
她多么像个小丑啊。
生日宴那天,她曾是多么的幸福。
那天有多么幸福,今天,她就有多么痛苦和落寞。
听见她始终不言语,宋彬儒在那边心急如焚,握著话筒道:“期期,別哭,我现在回不去,你要急死我吗……”
“你现在在哪儿?不要去夷山,那里现在有交火,不安全!”
江无漾掛断了电话,抱著妈妈的遗像,用被子捂住自己嚎啕大哭。
……
“小小姐,”芝姨推门进来,小心翼翼地道:“门口有位叫陈霽明的青年,说是宋医生的同学,受宋医生委託来看望您。”
江无漾躺在床上一动不动,只露著一缕乌髮。
芝姨脸上的愁绪如压境的乌云。
自从去了江继宗的生日宴,小小姐就立刻收拾来到了夷山別苑。
江总里应当也是生气了,没往这打过一通电话。
小小姐回来哭了一整天,给宋医生打过一通电话后,从此就一言不发了。
无论是宋医生还是罗大帅,打电话过来,小小姐通通不接。
宋医生写来的好几封信,都一直扔在抽屉里,小小姐一直没看。
她瞧在眼里,急在心里,每日不知要去哄小小姐多少句,可小小姐就是变成了哑口佛。
谁也撬不动她的口。
原本亮盈盈的大眼睛也黯淡了,人也消瘦了。
这样下去,她真怕小小姐有个好歹。
她是罗家带来的侍女,罗竹君少女时便由她服侍,因此她將江无漾也当成眼珠子一样爱护。
眼见江无漾变成这般,她私下里浑要將江和德和杜丽骂到死。
当初小姐满怀爱意地嫁给才子江和德,不惜为他毁坏身体多次流產,到头来,又赚得了什么?
她惟愿江和德和杜丽那对姦夫淫妇去死!
她护著小小姐回罗家!
芝姨蹲在床头,抚著江无漾柔声劝:“小小姐,那陈霽明还在外面等著呢。您好歹起来去见个面,好让宋医生安心的。宋医生在战地医院一直担心著你。”
听此,江无漾睁开了眼。
她穿著睡裙,去阳台上向门口望去。
果然,那里站了一名男青年。
见那男青年望过来,她微微頷首。
男青年高声道:“江小姐,打扰了!彬儒兄放心不下你,让我来看望一下。您没事吧?”
江无漾摇首。
旁边芝姨道:“陈先生,我们家小小姐心情还不太好,就不接待您进来了。让宋医生放心吧!”
陈霽明放心了些,“好!我这就向彬儒兄说一声。江小姐一定要好好休息!”
阳台上那白色的身影立刻消失在门后。
陈霽明不禁暗道:果然是江家大小姐,脾气这样大。连一个字都吝嗇说。彬儒兄以后的日子看样子是有些艰难的了。
……
夜幕降临。
江无漾听著外面的瀟瀟竹吟,想起每个假期妈妈带她来玩时的快乐情景,又忍不住暗自落泪。
她对所有的人都好失望。
他们不仅知情,还都无一例外地劝说她接受。
没有人疼惜过她那为生育付出了生命的妈妈。
可她现在才知道,也只有妈妈,才是这个世界上最爱她的人。
她的妈妈去世了,在其他人眼里,便是消失了,没有了价值,不值得再提,如同没有存在过。
更不值得站在妈妈的立场为妈妈说句公道话。
所有人眼中只有江总里的权力。
他们屈服於权力,成为江和德的帮凶,以劝说的名义,帮他让她屈服。
可她如何能屈服?
哭著哭著,她渐渐睡去。
梦中,母亲罗竹君一脸忧伤,对她道:“期期,別哭了,妈妈心都碎了。妈妈想你了,你怎么也不来看看妈妈?”
……
第二日醒来,江无漾去了妈妈的墓碑前。
她知道,妈妈这是在託梦给她,想要她来这里看望她。
四周都是深草,因有妈妈陪伴,江无漾也並不害怕,坐在墓碑旁,將自己的心里话一股脑地告诉妈妈。
说著说著,又忍不住哭起来。
“妈,我现在好迷茫,我感觉孤零零的,活著没有意思!”
“妈妈,你告诉我,我该怎么办?”
……
不知过了多久,忽然听到草丛中似有一点动静。
江无漾僵住,不禁全身发凉。
往那个方向望去,也没什么特別的。
她怕是有蛇,不敢多待,对著墓碑说:“妈妈,我明天跟芝姨一起来看你。”
刚要走,草丛那里又有了点动静。
隱约能看到一抹衣角。
江无漾嚇得心“砰砰”直跳,刚要跑开,却听到一丝痛苦的呻吟。
那呻吟声很微弱。
若不是在这种静謐的地方,根本听不见。
是个受重伤的人。
江无漾知道对方不会伤害自己,又鼓起勇气,慢慢试探著走过去。
这一看,嚇得她差点呕吐出来。
草丛深处躺著一名浑身是血的男子。
衣裳都被炸成了碎片,全身都是黑臭的血,都已大面积流脓生蛆了。
第43章 鹤城往事——將无恙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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